山田洋次的背影

一周匆匆，上海国际电影节已然落幕，经过两年的疫情，萧条的影市又重新聚合了热力，美好的电影时光仿佛昨日重来。

      虽然亲临本届电影节的国际影星并无热门，但日本国宝级大导演山田洋次的到来，不仅升格了电影节的格局，也凝聚了影迷的人气。

      山田洋次是一位有着深厚中国情愫的电影巨匠，他曾经八次莅临上海国际电影节。山田洋次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在中国度过的，他的《寅次郎的故事》、《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等影片从80年代起，就为中国观众所痴迷，在中国有着大量的忠粉，山田洋次的电影隽永淳朴，关注底层、家庭、人性、人情，在日本有“庶民导演”之称，在六十年的电影生涯中拍了90部电影，如今虽已92岁高龄，仍然拍片不辍，是当今世界仍在创作一线的最年长的两三位著名电影导演之一。山田导演对中国人民情谊深厚，在当前中日关系起起伏伏的光景下，依然携带新作来到上海，真是诚心诚意。上海国际电影节虽然还算不上顶流的国际电影节，但也是越来越有影响力的A类国际电影节，并逐渐在成为上海这个国际都市的一张名片。国际上一般有一条惯例，就是参加过某个电影节竞赛单元的影片就不能再次参赛其他A类国际电影节，也就是说，《你好，妈妈》如果参赛了上海国际电影节也就失去了参赛其他一流国际A类电影节的机会，这也证明了山田洋次对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友好与信任，他把《你好，妈妈》的世界首映和A类国际电影节的参赛资格献给了中国上海。

      尽管在上海只有短短的三天，但山田洋次却是行程满满，既要参加首映活动，又要接受媒体和影迷的采访和互动，还与青年导演做了交流，对一个九旬老人而言，这三天绝对是一个巨大的体力与精力的考验。全程接待陪同山田洋次导演的是他的中国好友顾桑，从接机一直陪到送机，顾桑一路辛劳，尽管顾桑根本不是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工作人员，只是尽一个老朋友之谊。

      山田洋次的《你好，妈妈》，是本届电影节最炙手可热的电影，可谓一票难求，笔者所看那场在大光明影院，全场爆满，现场观影气氛热烈，映后掌声四起，问及其他朋友，在别的影院效果也大都如此，大家对这部电影充满了期待。

      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共有十二部影片，片子不算多，颁奖典礼共颁出了八个奖项（其中一个奖还开出了双黄蛋），获奖名额也不算少，奖开出来，中国影人令人瞩目，九个获奖者占了四个，而山田洋次的《你好，妈妈》则是颗粒无收，无数山田洋次的中国影迷都为此感到遗憾。

      我无意去质疑评委的评判标准和理由，因为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评委当然可以有不同的口味与判断，我也更无意去质疑评委的“有眼不识泰山”，尽管山田洋次导演当年开始拍电影时大多数评委还没出生或者还只是穿开裆裤的年纪。

      但是八个奖项竟然真的没有一个适合山田洋次的电影吗？最佳影片没有，最佳导演没有，最佳编剧没有，艺术贡献奖没有，评委会大奖也没有，甚至享受一个双黄蛋的资格都没有，既然最佳男演员可以双黄蛋，那么光彩照人的吉永小百合就无缘并列最佳女主吗？

      我看了《你好，妈妈》，一部非常典雅的优质电影，其他许多参赛片我并没有看到，所以我无法比较，理论上完全存在其他影片比《你好，妈妈》更优质的可能性，但如果这些得奖影片的品相真的都能超过《你好，妈妈》的话，那么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参赛片质量简直堪称是逆天。

      山田洋次导演参赛上海国际电影节可以说是上海国际电影节无上的光荣，也是上海这座城市的面子，本来完全可以是一次互相成就的机会，除去常设奖项，上海国际电影节有多次颁发终身成就奖的先例，作为当今世界电影泰斗的山田洋次导演，他若没有资格，那谁又有这个资格呢？

      究竟是山田洋次配不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奖项呢，还是上海国际电影节配不上给山田洋次发奖？这恐怕是一个无解之问。

      当然，对于阅尽人世沧桑、拍遍世道人心的山田洋次老师傅来说，他是断然不会在乎什么浮世的荣耀的，他已活到了超然的年纪与层次。

      下午一点四十七分，顾桑在微信里发来一张照片：老头登机了。

      照片上的老山田，是一个拄着拐棍的削瘦背影，正向登机口踽踽独行。看见照片上的背影，我心里浮起一丝苍茫，这就是山田洋次的背影，而这个背影仿佛也是《你好，妈妈》中那位告别他的教友，回北海道故乡的老牧师的背影，或者更像是在50部系列电影《寅次郎的故事》里多少次转身离去的寅次郎的背影。

      今天是父亲节，说到背影，我们总会想起朱自清散文里父亲的背影，而山田洋次的背影，同样是一个父亲的背影，一个92岁的电影之父的背影。

     92岁的山田洋次还在拍电影，希望他继续拍下去，尽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拍；多次来到中国来到上海的山田洋次，希望他以后还有机会再来，尽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衷心祝愿山田洋次导演生命之树长绿，电影之树长青！

      谢谢你，ありがとう，Yoji Yamada !

作者简介

朱枫

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

上影集团国家一级导演

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兼职教授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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